浙江小老板们望春风：复工难、丢订单，现金流很紧张

“这次疫情对小老板是很大的考验，能扛过去的都是底子厚、负债低的，那些高杠杆的企业，除非银行网开一面，否则很危险。”

文/《财经》记者 吴琼 马霖

编辑/余乐

2月3日（农历正月初十）本该是浙江省内很多中小工厂节后开工的日子，但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不断发展的情况下，这几天按原计划应该忙于准备开工事宜的大小工厂老板们，多数都只能闲在家中干着急。

工厂不开工就没有收入，厂房的租金、员工的工资还得照付，资金只出不进，对已经深受2019年中美贸易战影响的小老板们来说，这场起源于湖北省武汉市的疫情无益于雪上加霜。

“贸易战的影响刚刚结束，本来寄希望于今年会好一些，结果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浙江省绍兴市开了一家小印染厂的王先生在电话里对《财经》记者说。接起电话之前，他正在家中和家里人打扑克，提起疫情，连连叹气。王先生的印染厂大约有100名工人，印染厂是他全部的产业，停产一天损失在2万元左右。

杜先生的情况也不乐观。杜先生在浙江省杭州市和衢州市各有一家制鞋厂和服装厂，平时既做外贸也做电商。这几天，他已经把平时没时间看的几部美剧和四年前开始追的连载小说都看完了。

“停产一天要损失1.5万，包括租金、工资和一些固定费用。”他对《财经》记者说。这只是直接的经济损失，间接的损失是晚交货带来的。“生产计划被打乱了。还有我们是做出口的，疫情肯定会导致今年来访的国外客户大幅减少。”他说。照目前的情形估计，杜先生的最终损失在100万元以上。

这段时间比较闲，他一直在和圈子里的老板朋友们聊天。“几乎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反正就三个字：不容易！”

近期，很多中小企业老板、投资人都在呼吁国家对中小企业在本轮疫情中的困境给予关注。2月1日，央行、财政部、银保监会、证监会、外汇局发布《关于进一步强化金融支持防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其中指出，加强制造业、小微企业、民营企业等重点领域信贷支持。对于中小企业老板们来说，这是近来难得的好消息。但是，政策优惠何时才能落到中小企业的头上，还是一个未知数。

根据浙江省卫健委发布的肺炎疫情实时动态，截至2月3日，浙江省共有724名确诊的新冠肺炎患者。浙江是除湖北省外确诊患者数量最多的省份。

1月27日，浙江省发布关于延迟企业复工和学校开学的通知，要求省内各类企业不早于2月9日24时前复工。这比杜先生原定2月3日开工的时间，晚了整整一个星期。更大的问题是，就算到了政府许可的开工时间，他们的工厂，也不一定能顺利运转起来。

目前，杜先生和王先生的工厂暂时都计划按照浙江省的要求于2月10日开工。但到那时能有多少员工返岗，他们心里都没有底。

数量众多的中小型民营企业是浙江省经济发展的重要动力，大量来自湖北、湖南、安徽等地的外来务工人员又是这些企业发展的支柱。随着疫情的发展，湖北省内12个地级市、1个自治州、3个省直辖县级市全部“封城”，湖南、安徽等地受疫情影响也较为严重。

杜先生的厂里就有不少湖北籍的员工，其中还有两名管理人员，但大部分的员工是湖南籍的。2020年1月底，他们全部返回老家过年。开工的时间快到了，有员工想来来不了，告诉他村里的路都封了，管得严，出不去，还有一部分员工主动提出希望晚点来。

“所以能不能开工还不好说，取决于到时候人员够不够。”杜先生说。

王先生的工厂也陷入缺人的困境。“人员肯定缺，10号开工的时候，只能让本地人先回来工作。”他的工厂以安徽、四川、湖南籍的工人为主，只有两名湖北籍的工人，但外地回来的都要过半个月才敢让他们进厂上班。“湖北人不敢收了。”他还说。

老员工不来，新员工更难招。制鞋的工艺十分繁琐，以胶粘鞋为例，工艺流程包括挑选面料、里料裁断、制帮、制底、合底、烘干定型、出楦、检验等。新员工上手需要很长的时间。“我们这行需要熟练工，新人次品率高而且速度慢。而且在浙江本地，年轻的工人很难招到。”杜先生说。

事态还在不断变化。1月31日晚上，杜先生给《财经》记者发来一条信息：“我衢州的工厂开工还会延迟。”原因是衢州市刚刚发布规定，1月31日起，所有市域外来返衢人员一律居家医学观察14天。当天，杜先生厂里的所有外省工人都尚未返回浙江，也就是说，他在衢州的工厂真正开工的时间，至少要到2月14号以后。目前，浙江省其他地级市还没有发布要求所有外地返工人员居家隔离的规定，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

相比较而言，杜先生和王先生的损失还不算大。杜先生有个朋友是开连锁蛋糕店的，有上百家门面，这些日子的租金和工资加起来，一天就要损失好几万。

工厂不开工，外贸公司就交不出订单。

邵先生从事外贸行业已经10多年了，现在浙江省义乌市拥有一家外贸公司，主要做非洲市场的生意，经手的商品大多是鞋、陶瓷和床上用品。

按计划，这几天他应该在准备开工，现在只能待在家里陪伴家人。邵先生的老家是湖北省黄冈市的，今年没有回去，全家都留在义乌过年。

由于在国内合作的工厂开工延后，他有一些已经签约的订单面临违约风险，严重的话，客户会取消订单甚至要求索赔。疫情发生后，他只能一个一个地通知国外的客户，商议如何解决。“行情如此，客户也理解。”他对《财经》记者说：“但是在商言商，客户不会直接做亏本的生意。”

“主要是一些鞋子和衣服类的订单，因为有季节性，他们不能等，取消的可能性很大。不锈钢日用品这一类相对好一些。”他说。如果客户最终取消订单，他会损失4万美元左右。在他所处的圈子里，像他这样情况的不在少数。

进口商品也受到影响。深圳的张婷在做澳大利亚到中国之间的跨境奶粉业务，澳大利亚连月以来的山火已经导致原奶供应紧张，奶粉供货不足，而受疫情影响，中澳航班面临停飞可能，她和同行们都在想尽办法，将手头的货尽快销出去。“这可能是史上最崩溃的一年。”她对《财经》记者说。“现在积压了很多单子，大家都担心发不出去，我现在就祈祷，（奶粉）能发出多少算多少。

“旅游、餐饮都遭受重创，非常被动。”张婷的一个开旅游公司的朋友，年后已经打算改行卖紫外线灯，当微商去了。她最担心疫情升级，“如果疫情升级，航班停飞，直邮业务将进入寒冬。中小企业本来就特别脆弱，这样一来会做不下去的。”

邵先生同样担心，如果疫情没有按预想的控制好，世界卫生组织（WHO）将中国列为“疫区”（Affected Area），后果可能会更严重。

非典期间，WHO曾在2003年4月6日宣布一批疫区国家和疫区省市，如北京、广东、香港，同年6月24日，WHO将中国内地从疫区除名。针对此次新冠肺炎疫情，WHO尚未做出将中国列为“疫区”的声明。

当地时间1月30日晚，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在日内瓦举行新闻发布会，说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已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但他同时强调了，世卫组织不赞成甚至反对对中国采取旅行或贸易禁令。

但已经有敏感的外国客户率先采取了行动。据杜先生所知，已经有部分外国客户取消了今年春季广交会的行程。2020年春季广交会第一期定于4月15日开幕，杜先生此前已经连续参加了十八届，今年是否参加，他还在观望之中。

杜先生认为，像他这样的中小企业老板，如果现金流好的话，能坚持三个月，但大多数现金流都紧巴巴的，只能坚持一个月。

“这次对小老板是很大的考验，能扛过去的都是底子厚、负债低的，那些高杠杆的企业，除非银行网开一面，否则很危险。”他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这样写道。

由于流水不大，又没有什么抵押物，中小企业本身就很难从银行贷到款，迟迟不开工更是影响到了那些已有银行贷款的归还。

一位银行中层员工告诉《财经》记者，贷款一般是周期性的，分短期和长期贷款。长期贷款由于归还时间较长，企业即使有损失，但疫情结束之后还可以慢慢还清，影响不大。不过中小企业一般都以短期贷款为主，不能及时开工会影响资金周转，所以这次疫情，小中企业还贷款的压力会比较大。

五部委2月1日发布的《通知》中提到，为受疫情影响较大的地区、行业和企业提供差异化优惠的金融服务。对受疫情影响较大的批发零售、住宿餐饮、物流运输、文化旅游等行业，以及有发展前景但受疫情影响暂遇困难的企业，特别是小微企业，不得盲目抽贷、断贷、压贷。对受疫情影响严重的企业到期还款困难的，可予以展期或续贷。通过适当下调贷款利率、增加信用贷款和中长期贷款等方式，支持相关企业战胜疫情灾害影响。

但是，这些利好政策最终能不能落实到每一家，还有非常多的不确定性。“重点还是要靠自救。”邵先生说。

“今年将会是比较艰难的一年，我们需要努力挺过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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